(四)
第二天上山,两个扛标杆的农民,全站在了许技术员指定的方向。突然,天空有乌云从背面山峦袭来,先是零星雨点,后是狂风暴雨。山上的四个人全成了没拧干的湿衣裤,在陡斜的林地里,在有路无路的山里缓慢移行。
我和许技术员就穿着这样没拧干的湿衣裤,露出头和手脚,挺吓人的模样进了公社大门,还傻呼呼地站在正从楼上下来的仲志明面前用颤抖地声音说:冷死了,冻死了。
仲志明连雨伞也来不及拿,向食堂方向跑去,他留给我们的话是:我去拿热水来,你们快进房。
许技术员进了招待房,我进了自己的房间。很快,仲志明一手提了三个热水瓶进了我的房间。他说他刚才好厉害,两只手提了六个热水瓶。他匆匆忙忙地又出去了,留给我的话是:我拿火盆和炭来。
一会儿,火盆搬进了我的房间。一会儿,一大篓炭也拖来了,放在我房间的墙角。他又急匆匆地拿了把不知从何处搜来的铁钳,进了张主任的房间,夹了块烧成钢形状通红的炭火放在我房间的火盆里,再盖上许多的黑炭。又急匆匆地从张主任的火盆里夹了一块通红的炭火向许技术员的房里跑去。许久,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他上楼了还是去了食堂
中午,仲志明给许技术员的房里送去了三菜一汤可口的饭菜,又给我端来了同样的饭菜。我问他:你吃了吗
他回答道:吃过了。
坐吧,谢谢你。
谢什么,这是我仲志明该做的,你们干林业工作的人真是太辛苦了。
不辛苦,是雨在欺负我们。
他两手搓着,坐在火盆边,望着我湿润润的短发,望着我身上已换的干净衣服,看见我大口大口地扒饭,夹菜。他说他还想吃饭,虽然已经吃过了。
他又站起身来,把脸盆放在脚边,取下绳子上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地用力拧干,再晾晒在绳子上。这根绳子的一头系在东窗的上头,另一头系在西门的上头,两颗铁钉牢牢地固定绳子的两头。
我吃完了饭,饭菜全部扫空。他说他的肚子饱了,不想再吃饭。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把脸盆里的剩水倒向窗外,把碗筷放进盆里。我抢上前说我来。他就是不肯,要我守在火盆边,说是湿头发干起来快点。我输了,他赢了,他端起脸盆去了食堂。
一会,他回来了,许技术员也进来了。我们三人围坐在一起烤火。许技术员说:刘羽,干脆从明天起,我们都吃住在长明大队。反正附近的山林量完了,就剩下远的深山沟里的林地了,我们花上五六天,就能量完。有那么些一两户人家的小队,离大队又远,我们就吃住在小队那一两户的人家里。
我即刻点头同意。许技术员说,天一下雨他的关节炎又犯了,他要去早点休息。我说:你快去吧。
真是一只小鸟,明天又要往山沟里飞,你干脆改名叫爱飞算了。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同学的来信,他看见了忙说:你昨天晚上写的信,今天别人就回复了,怎么这么快呀,瑶里有航空邮政所吗,根本就没有吗。
这是今天早上接到的信,英明伟大的我没有把它带在身上,要不然全淋湿了。你感兴趣就拿去看吧,又没有什么秘密,是一位女同学写给我的。我把信递给了他,他非常认真地看完了那封信,竟是一脸的沮丧。我一把夺过那封信急问:她家里死人了吗
不是。信中说全班二十八位同学各奔东西,就你和鹅湖的那个小农民走运,运气好,公社用了你们。其他二十六位同学全回原来的生产队,连当民办教师的也没有。前途不知在何方,她信中说她是流着泪写这封信给你的。
我要不是遇见了贵人相助,也同她一样会回生产队的,也一样会感到前途渺茫啊。知青啦,知青。所以呢,在我读书以前,在我读书的两年中,有多少知青的父母操够了心思,想方设法,找人托关系把他们的儿女弄回城里去。而我呢,父亲在政协农场养猪,又扣了工资,母亲是个小学教师,是个誓死也不求人,极爱面子的人。我能有今天,够知足了。那些出身好的,表现也好的,可以被分批地选拔上大学,进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