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元霄节一过,林业局运杉树苗的解放牌大卡车,接连不断地天天跑瑶里,每个大队植树造林高潮随着春天的到来,蓬勃兴起。
营林科的金自达押车,朱龙官开车。他俩都是上海人,每次叫我:刘羽,回市里去不声音都非常亲切。我经常搭乘这辆大卡车去市里,又经常乘坐装苗子的车回瑶里,有时带小弟弟来瑶里玩,有时接八十高龄的奶奶在瑶里住一段日子。更淘气的是,我拖住从楼上开完会下来的大炮书记,说要装山上马上就要烧掉的柴棍,用朱龙官的空车运回市里的家中。大炮书记自己回到瑶里的家中都是带上两个大了点的儿子上山砍柴,但对我提出的要求还是一口答应。
大炮书记吩咐出纳小吴就地找几个山民去三矿区路边的高山林地,多弄一些树丫呀,柴棍呀,装在朱龙官的空车上,让刘羽带回家。出纳小吴圆满地办完了这件事。
自那以后,出纳小吴只要知道我在瑶里,就会呆呆地坐在公社楼下左边靠东方的第一间房里。那是专管知青的办公室,主任姓吴,也是瑶里老屋上人,年近五十。他和大炮书记、小吴出纳全是瑶里大姓吴家的子孙。
十多天过去了,那个出纳小吴不去林场上班,还是呆坐在那里。只要我在门外一去一来,他就用大眼睛盯着我,也不笑,也不打招呼。吴主任上班,他来了,吴主任下班,他走了。直到有一天,方德康场长找上了门,吴主任没到,他也没来。方德康只有放开嗓子对我说:我要报发票,找不到吴金生。大炮书记用手指着山下,叫我去瑶里找,说是批准吴金生从即日起不用上班,跟刘羽谈恋爱,追不到刘羽,就别来上班,在家上班也一样。
对门的张主任和仲志明笑出了声,我也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
吴主任来上班了,出纳小吴跟在屁股后也来了,方德康场长叽叽咕咕,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又重复地说上一遍,在场的人无一不笑。
我又没有跟他谈恋爱,风声却传出去了。
一天,林业局的小陈来了,他说仲科长叫他到瑶里来搜集一些造林数据。我叫他自己下大队问问,造林正在进行中,统计不了数据。中午,我去食堂打了一些饭菜来,两个人就坐在房里一起吃。小陈跟我岁数差不多,个头不高不矮,相貌端正,很文静,很害羞,给我的印象很好。我想,他一定有女朋友了。
春天对于农村来说就是春忙季节,植物造林,田间插秧,齐头并进。公社又做出了决定,把一些干部分下大队、生产队蹲点。我和公社干部小查分派到寺前大队。小查个头矮小,但五官清秀,待人温和。他的家就在寺前,他蹲大队,我蹲小队。小队靠公路,又靠河边,叫三墩生产队。三墩生产队以种田为主,又造小面积的林。公社团委书记吴岳儿告诉我,那个矮、瘦、黑、驮背的队长是个慢性格,老虎来了,要吃人,他不跑,还要回头望望这个老虎是公的,还是母的。跟这样的队长相处也好,不累,但也干不出成绩。
我住在农民的家里,一间房,不用锅灶。每天三餐吃在农民家,只需交三毛钱即可。也不是钉着一家吃,而是挨家挨户的全村吃遍,又周而复始,一家一家地吃。按民间的说法,吃百家饭,长命百岁。所以,我非常感激慢性格队长的安排。
白天我同村民一道下田插秧,晚上集中村民学习,读报纸,听队长讲生产如何如何抓,村民要怎么怎么干。天天一个调,队长讲不厌,村民听习惯。通常,队长讲着讲着,自己都不知道要讲什么,会就结束了,人也散了。
我的房门一打开就是锅灶,锅灶的主人就住在锅灶的那头,她的门对着我的门。她大概有四十岁吧,带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在身边。她的头发特别稀少,可以看到光秃秃的头顶,只有几根黑丝在飘扬。她只告诉我,她没有丈夫。她的丈夫是死了,还是离了,我绝不去问她。屋的右边,也住着一个近四十岁的女人,她的丈夫在市里的一个瓷厂当工人,每月回来一次,有微薄的工资交给她。她一个人要带两个孩子,一个站在木桶里一岁半的孩子,一个跑来玩去六岁的孩子。堂前靠古板壁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痴呆老人,是她的公公。她是工业户的家属,又是生产队的劳力。她要出工的话,小孩就背在背上,回家干诸多的家务活,小孩又放在木桶里。
我和这两个女人相处了五天后,她们都悄悄地告诉我,有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天天晚上把一辆半新半旧的自行车放在屋门外,一个人在公路上逛,有时又在河边逛,像小偷,又不像。
我拿着手电筒,到公路上去找,没有。到河边去找,果然是出纳小吴。
要谈恋爱吗请进屋里坐吧。
他跟我进屋了。我告诉她们:这是个没成亲的男人,他想追我,他在林场当出纳。
她们恍然大悟地笑了。我坐在房里的凳子上,他却坐在了床上。我起身,才发现房里就一个凳子,我还是叫他坐在凳子上,我坐在床上。
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照着他躲闪的大眼睛。他虽然没有伟岸的身材和英武的面孔,但也并不难看。理性告诉我,我不可能会爱上这么一个男人,决不可能。但大炮书记的好心,也不能像泼水那样快地速度了事。总得慢慢地拿出些理由向大炮书记解释。我很想从他的说话中找到理由。
我问他:这么多天的晚上,你都逛到什么时候回家
半夜过后。
路上不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