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那天下午只上了一堂课，老师说可以回家了。我正整理着书包，仲志明进来了。他坐在我前一排的位置上，背对着黑板，面向着我说：刘羽，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共产党的理念学了总该派上用场。

派什么用场，人除了吃饭，就是工作，多简单的生活。

刘羽，你应该去争取入党。老百姓始终不渝地相信，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仲大哥，你怎么跟我谈起大道理来了呢

这不是大道理，是真理。我想帮你调过一个单位，雕塑瓷厂，全国最大的雕塑瓷厂，也是世界第二大的雕塑瓷厂。世界第一大的雕塑瓷厂在西班牙。你知道吗，雕塑瓷厂一直以来都是纳税先进单位，虽然是个大集体企业，但也是个国家二级企业，近两千人的大厂，跟国营单位没有什么区别。厂里有不少的大学生。党委书记厂长一肩挑的刘远长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早年毕业于陶瓷学院，是个艺术家。尤为可贵的是这个人的人品相当好，德才兼备，非常廉洁。改革开放这么多年，好的东西、坏的东西全进来了，他不受坏思想、坏习气的沾染，一尘不染是个好领导。你到他的身边去工作，你会写文章。他那个单位给员工大显身手的机会，发挥员工各自的特长。也许你去了，大显神通，喜出望外。

仲大哥，我都四十二岁了，哪来的大显神通，喜出望外呀。

刘羽，你都中年了，还能在党校读书，说明你意志坚强，不畏挫折，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令大哥敬佩呀。

这有什么敬佩的，读书让我开心，我才来。

刘羽，我在随机工具厂当厂长那会儿，带着一个五十多岁的机械工程师参加粉碎四人帮全市第一次科技大会。我们坐在台下，看见你走上台发。那个工程师为自己不能上台发，为自己在文革中吃尽了苦头而一直坐在台下擦眼泪。他好羡慕你，一个女人才二十六岁，就在高山林场干出了成绩。我那时，也热泪盈眶，觉得你以后的前程不可估量。可谁会料到你的后来是这般起伏跌宕的人生道路呢。我仲大哥难过呀。刘羽，你知道吗，你以为就是仲开伟为你难过，为你压抑。不是的，我比他更难过，更压抑，我喜欢看你开心。

听了仲志明对我体贴入微的话，慷慨激昂的字字句句，心如止水的我被鼓动得心潮澎湃。我眼含着泪水对仲志明说：仲君性仁慈，襟怀也坦白。仲大哥，句句是金玉良呀，我是个没有主见的女人，对大哥的话深信不疑。

1993年7月，我调入市雕塑瓷厂。正当雕塑瓷厂明青园圆满落成，我即写了一篇文章《游览胜地明青园》，在省《诤友之声报》发表。之后不久，我便担任了宣传科科长。先当科长后入党。我每个月都有报道上市报、省报，还办起了《雕塑厂报》。

1995年春天，仲开伟带着他的家人也来明青园参观游览。他的家人走在前面离他较远，他在后面慢慢步行。他无心观赏明青园里的飞檐花窗、亭台楼阁、观音小庙、花草树木、碧水池塘、茅屋水碓、手工作坊、精品楼的艺术珍宝。他心事重重，还是那般地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只轻轻地问我：刘羽，你过得好吗

很好，开伟。这里每天都有不同肤色、不同语、不同区域的国内国外的游客成批成批地参观游玩，交流洽谈。为了提高自己，我每晚都去隔壁的昌河日语班学日语。

真为你高兴，你不论在高山还是在平地，都像怒放的山茶花。

开伟，怒放的山茶花，再过六年就可以退休了，六年很快就会过去的，我们一道去瑶里，还有大炮书记他老人家在那里等我们呢，多好呀，开伟。

是的，刘羽，多好呀。可六年多漫长，我昨晚梦见你在滂沱的大雨中漫步，那种女人的孤独、失意和无助，令我心痛无比。我大喊着你的名字而惊醒，再也无法入睡，为早年的安排失之交臂，抱憾终身，默默落泪。刘羽，我是不是提早到了暮年，老想以前的事呢

开伟，你看你的头发没有一根银丝，多黑亮啊，你怎么会提早到了暮年呢。不要想以前的事了。你梦见我在雨中漫步，听我奶奶说过，梦中被大雨淋着的人要为亲人戴孝呀，我父母的身体都不好，真让我担心呢。

不用担心。梦，是睡眠时，体内体外各种刺激或残留在大脑里的外界刺激引起的影像活动。你怎么当真呢。

仲开伟笑了，他靠近我，用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像当年我从林中下来，脸上被树枝划了伤痕那样。他含情脉脉，用无限怜爱的目光注视着我说：刘羽，你永远二十三岁。

那你呢，三十三岁。我颇感好笑地说。

这时，一位年轻的雕塑家从我身边经过，满面春风地问我：是你的情人吗。动人的目光，帅呆了，年轻时，更帅。

是的，他很帅。他是我的挚友。忘年之交。

我能为他雕像吗

不用，谢谢。他的雕像在我心里。

真羡慕你们情投意合。年轻的雕塑家手捧着他的作品《渔夫与船》，与我们谈笑。

我微笑着说：人的一生中，谁没有几个一见如故、情投意合的朋友呢你有志同道合的女朋友吗

有，有几个。他兴奋盎然地回答我。